乾隆三十一(1766)年六月八日,“徐扬起得《南巡图》第五、六卷,呈览,准画”,图卷描绘的场景虽然更可能是第四次(1765年)下江南,但由于画家徐扬本是苏州府人,且有《康熙南巡图卷》在前,因此画卷描绘的场景可能并不特指具体某一次,而是一个综合性的描绘。】
壹
你站在小石桥上,满目望去,那什么“水满春畦白云连”“大船小船浪相依”,都不及眼中的三月小桃红。
伴着间断的杵臼舂稻声,你隐约听见那小轿旁俩役夫小声闲谈,竟是在比较圣祖皇帝南巡和当今皇帝南巡,
说什么圣祖皇帝当初巡视河工轻舟简行,而如今天子虽说是为问民风,可这做派却......
空气忽然有些凝滞,你逃也似地疾行两步,越过两位倚杖老者,路过篱笆院墙,恰逢一人迎米粮入院。
一条小河横陈在前,你看见不远处有座木桥,只是过去的路有些“崎岖”,但这可难不住你。
绕过枯木细松,缘着墙边,顺利上了桥,只不过你好奇那一层蓝布外究竟是什么。
原来那是皇太后乘坐的“翔凤艇”,
而岸边则是拉纤的河兵、跪伏瞻仰的村妇,而男子么,应该是规避了;
至于沿河民居、角亭、牌坊则设有香案。
身边的牌坊匾额上蓝地金书“万寿无疆”,
极目望去,那对岸则是“恭迎圣母”。
看着那些身穿礼服的命妇们,以及不远处林荫下的小轿,你也就明白了,这对岸多得是致仕还乡的官要,也难怪能搭两座戏台子。
其中一处似为“九仙女祝寿”的戏码,
另一处你也不知道是个啥,但是拉纤河兵们看地津津有味。
许是圣母体谅百姓,这“翔凤艇”行地慢,你放弃了与之同行的想法,快走两步,近了那浒墅关,据说“其税收量曾居运河沿线税关之首”,江南百货都要到此完税,为“南北冲要之地”。
不过看着那每个路口的围布、卡兵以及商户门中的绮罗、灯彩、香案,你也知道那百船穿梭、熙熙攘攘的场景是见不到了。
看着对岸的“茶食”“纱罗”“棉花”“卜易”,闻着一旁“进京名酒”的香气,你也懒得过“北桥”去对岸,就原路直行了。
你遇到零零星星的挑担行脚商、樵夫以及妇人孩子,但更多地是那些三五成群的耆老、乡绅、士大夫们,嘴里念叨着你听不懂却又软软的吴语。
反正左右无事,你就敞开了眼看,什么“官帽”“茶室”“加染梭布”“朝靴”“灯草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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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更喜欢的是“五香腐干”和“大肉馒头”。
你看见裹着蓝头巾的老妇人在灶台前煮浆,另三人合作压腐干白坯,原来这就是大观园中“茄鲞”里夹的五香腐干;而混着麦香与肉香的包子,你是喜欢的,那小仔自然是更喜欢的,这不,一拿着铜板就找老板买包子。
可即使在这张灯结彩的梦中,你仍是留意到了那个在三四月里赤脚踝、裸腿肚的人,原来这盛世尚有人未得饱暖。
片刻功夫,便过了“中桥”。
身边人都在好奇太后到哪儿了。只有“尧天舜日”的牌坊下的人有些焦急,他们忙着张灯、围布,三匹骏马从旁疾驰而过,都没人注意。
那对面还有一座上演着祝寿戏码的亭子,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是那浒墅钞关的公署衙门,那可不是“东辕门”仨字。
是了,这沿河的“粮食行”“福建名烟”“布行”不都在印证浒墅关的税收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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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兵役忙着围挡,也就走了,到“兴贤桥”的这段路,你遇见一家不想逛的书店;
碰见一批“自由行”的官员;
看见一家正给人剃头的理发店;
闻见弥散在空气中夹杂着花香的茶香。
而那“兴贤桥”桥口不知为何没有蓝布,仅用了一根绳。
于是你四处打量了起来,这不你看见了春天的颜色,那家具铺屋角后的杏花白中透粉。
一旁四角攒尖的亭子里传来清脆的笛音,台下的老爷们看地眼笑眉舒,台后围布里时不时传出来翻箱换衣的窸窸窣窣声。
至于对岸么也是重檐的戏台,写着什么“太平鼓吹”,
而那不远处的“天颜咫尺”牌坊下有十个身穿红袍绿裤、扎冲天鬏的人,他们或拍板、吹笙、吹笛,或敲鼓、敲锣、击铙,或弹琵琶、弹琴,一派祥和。
河水在此处拐了个弯,你看了那水流的方向似乎是寒山寺和石湖,这么想来,那石桥旁的花灯船和不远处载着华盖的龙舟从那个方向来也是应当的,但你不准备过去了。
贰
你路过一户人家的屋角,估摸着是书房吧,因为你听见父亲检查孩子学业的声音,抬头看了那探出头的竹叶和太湖石,想来这户也是个风雅的书香门第。
你绕过瞭望台,听说那以前还是抗倭的地方,上了木桥,走进了江南乡村的田野。
你看见因南巡而在水上停留的几户渔民,他们中年轻的坐在船头饮着粗茶,说着从五湖四海听来的闲话;年老的则注视着船边的鱼篓;而年幼的孩子短暂地结束漂泊,下了渔船在岸上放起了纸鸢。
你走着走着,竟到了虎丘山下,抬眼望去,老松遒劲,寺塔耸立,皴山披藓衣,附葛藤,挂悬萝;石径若隐而复现,林荫遮亭阁,春花点点;山禽啭响,水流潺潺,人语躁幽林。这才明白那人所说“独有岁寒好,偏宜夜半游”的“静意”。
许是虎丘山灵气充沛,你竟遇上一游魂,他说他叫顾尧年,长洲人,戊辰年时苏州米价昂贵,他想着为民请平米价,便自缚双手入堂,可地方官却称他蛊惑民心,于庭杖毙。他说他不明白,想问问当今天子,却不得路。
你心想:当今天子准备在胥门外舍舟入城,到了阊门再走一段不就是胥门了。而这虎丘到阊门,不过就是沿着那山塘河再行六七里而已,他一长洲人怎会不知。他好似知你所想,解释说自己忘了。听闻如此,你也没再说什么,便和他一起上了路。
不管那香山居士是为了游虎丘,还是为了治水患,总归这七里山塘的临水商肆便成了姑苏的半个烟云。可终究你二人急于赶路,还是漠视了那虎丘到半塘的三四里民居,只得了一个“家家尽枕河”的印象。
终于到了阊门外的吊桥,可你看着那重新上了漆色的栏杆,竟耍起了赖,不想走了,想看那山塘。
这顾尧年到底是个好说话的人,倒也没急。
那阊门外娄江、山塘河、外城河齐聚一片,让你不禁想起桃花坞主人的“黄金百万水西东”。
那水埠“船行”旁停泊的船只数都数不过来,你看那船夫摇浆撑杆时左顾右盼地生怕船头碰了船尾;
山塘桥、渡僧桥上挑担买卖吆喝声此起披伏,桥下摇橹船的小调如丝如缕;
前门临街、后门临河的书行、布店、金银首饰、果子行、陈年绿酹、山东府䌷、兖州府绸、钱庄.....
你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说“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
耍赖终不能长久,终归还是要赶路。
于是你们进了瓮城,周遭突然安静了起来,你忽然想刚才那个五间两层的书行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扫叶山房。
出了瓮城,耳边的嘈杂、开阔的视野打断了你的思绪,原来这就是那阊门内“翠袖三千楼上下”的西中市,那两边的“珍藏玉器”“发兑人参”“宋锦”“山西毯”“泥金宫绢”“八丝贡缎”“定做蟒袍”“各色皮货(狐敞)”“万全字号”“翠花老店”让你看花了眼。
而街上则是些盆栽、青菜、木柴的担客,大家或买或卖或赶路,但你还看见一人折了春花,优哉游哉。
想着陆子冈,你心中只得一句话“吴中玉人多居专诸巷”,便一心拐进那巷子,浑然忘了顾书生。
你看着那满眼“玉器”“古玩”招幌的巷子,竟有些失望,这里难道不是传承子冈攻玉、琢玉的巷子么?怎么就成了古玩一条街呢,这是所谓的“不见长安”么?
你还想去阊门内下塘那条街看看,但想着顾书生,也就站在桥上瞅了瞅,那里临街大致是些“诚造铜锡器皿”“白藤凉枕”“三进斋朝靴”“纯绒毡货”“状元名笔”,
转身离开时你发现桥墩处的拴马桩拴着一匹俊俏白马,而不远处有一对老夫妻在渔船上给店家递鱼。
叁
你瞅着那顾书生,也明白他想寻求一个答案。即使那注定是一场没有答案的追问。最终,你们还是到了万年桥。若是活着的顾书生肯定知道的,这三孔石拱桥是曾经的知府汪德馨为响应民情,集资重建而成的,并在桥堍立了石牌坊,上书“三吴第一桥”,时人说“湛湛胥江贾舶聚,万年桥上万人行”。是了,这胥门外也是米粮丝绸药材烟货的集散地,要不然那墙上也不会写什么“浦城烟行”“云贵川广药材杂货老行”“福建船行”了。
看着那城墙外的船只、墙上的卫兵以及地上铺洒的细腻黄土,你明白了当今天子怕是正在过胥门,
你拉着顾书生穿过胥门,混到“来远桥”旁边“三鲜大面”处的人群里。
一眼望去,那皇帝穿着及肘的石青色外褂,骑着健硕的宝驹,似乎想看透些什么,身后的随从撑着一曲柄重檐华盖,而那穿着明黄色及肘外褂的乾清门侍卫们簇拥在皇帝一侧及身后,两旁跪着身穿朝服的文武大臣、耆老、乡绅们。
你们身后那蓝布外的人异常激动,你甚至怀疑如果没有生命危险,他们会为了一睹天颜而爬墙头。
顾书生也有些激动,他冲了出去挡在皇帝的马前,你能听见他问的是“陛下不是以儒治国,爱民如子么”,可皇帝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这才明白他找不到答案的原因。他忽然觉得那戏台上的“天下太平”有些刺目。
你看那顾书生的表情,虽说不能十足同感,却也明白或许与自己见专诸巷时的心情相似,或许他更甚。
你看着眼前这条“草木呈祥”蜿蜒至苏州织造府的的长街和那西花园的瑞云峰,
或许顾书生还是不知道答案的好,因为你之前便听见那捕役们说“不能让琐屑细事叩渎天阍”,你从他们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了苏州顾尧年的名字。
原来当今圣上早就知道了,原来顾书生的罪刑:煽惑众心,目无功令,助长刁风,令群情汹涌,立即杖毙。亦是那人的意思。
你忽然感觉有些沉重,想来自己是要醒去,可想了想顾书生,总要做些什么。
于是你看着那远处的瑞光寺和盘门,对顾书生说“要不一起出城,或许外面有答案呢,毕竟海阔天空”。
编辑:红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