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吴国勇,是一名自由摄影师。其实我原本是学水利工程的,不是学摄影的。
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毕业参加工作的地方,叫引滦枢纽工程,它是国家为了解决天津和唐山水源的一项重大水利工程,这个地方给了我很丰满的记忆。
▲ 引滦枢纽工程(潘家口水库)
我在这个地方也留了一点小纪念,就是编辑了一本工程画册。这个经历让我第一次接触并喜欢上了摄影,还买了自己的第一部相机,是国产凤凰牌135相机,150多块钱,当时我的工资是42块钱。
1987年我被调回了老家湖北襄阳,全程参与了襄阳二桥的建设,这个大桥是襄阳史上最大的市政工程,当时在国内桥梁建设领域很有名气,我就专心做我的技术员工作。
▲ 襄阳汉江二桥(1987-1992)
在大桥竣工通车的前夕,因为自己业余喜欢拍照的缘故,领导又让我编了一个大桥的竣工画册,这就让我有了一个出差到深圳的机会。这是在1992年3月,邓小平南巡讲话刚刚发表。一到深圳,我马上就被吸引住了。回去等到大桥通车,我立马就辞职跑到了深圳,直到现在。
这一年南下深圳的人还有一个专用的称谓,叫“弄潮儿”。我也很难理解,我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为什么有这样不安分的性格。每当在一个地方待上几年,自己的前途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时候,我就特别焦虑、恐惧、坐立不安,拼命想逃出来,开始一段未卜的人生。
到了深圳,当然不能靠三脚猫式的摄影去挣钱立足,还是要靠自己学的专业技术去谋生。在2011年,我48岁那年,我终于下定决心提前给自己办了退休,要做年轻时喜欢做的事情,就这样成了一名自由摄影师。摄影也从我生活的草蛇灰线中一下跳出来,成了生活的主线。
这种转变并不容易,最开始的两年,我也就是“丝巾大妈”“单反大爷”中的一员,拍一些像这样唯美的糖水片。
▲ 《饮水思源》2012
这之后我拍摄了大量深圳的城市风光,这类照片其实没有什么思想内涵,但是要特别勤奋,才能捕捉到一个城市最美的一面。
从四处采风到把视线转移到我所生活的城市,这是一个进步。因为是我所生活的城市,又和我有感情的交融,所以说我自己还是蛮珍惜的。
▲ 《盐田港》深圳城市风光系列
改革开放暨深圳经济特区建立40周年的时候,面向全球发行的这本画册的出版方,选择了我做首席摄影师,主要用了我这个时期拍的照片,也算是对这段摄影经历一个很好的总结。
《深圳河》算是我的第一个系列作品,因为我是学水利的,对河流很亲近。相比长江、黄河这些名川大河,深圳河只能算一条小水沟,但是它有丰富的历史内涵,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
一边是40年快速崛起的深圳大都市,另外一边是香港几十年没有变过模样的渔农作业保护区。深圳河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深圳的前世今生。
▲ 一河之隔,选自《深圳河》系列
当然从现在眼光看,单纯用景观的方式呈现深圳河是远远不够的。这个项目还在继续拍摄,它是我有生之年想尽全力拍好的一个长期项目。
深圳村话
《深圳村话》是我给深圳城中村造像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从2012年就开始拍摄,开始我也是采用大家都惯常使用的街拍的方式。
后来我就改变了思路,就是选择城中村那些典型的文化符号,包括牌坊、宗祠、家庙、神像以及广场等进行肖像式的拍摄。
▲ 牌坊(部分),选自《深圳村话》系列
▲ 宗祠(部分),选自《深圳村话》系列
▲ 诸神(部分),选自《深圳村话》系列
▲ 广场(部分),选自《深圳村话》系列
这些单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显得很土气、与现代城市格格不入的建筑,一旦大量拍摄并把它们并置在一起,就有了很强烈的视觉震撼效果,构成了一个城市的底色,也映照着我们在从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急速迈进的过程中,传统与现代在碰撞中慢慢融合,也在矛盾中共生。
回顾自己的摄影的历程,其实也是自己对于社会认知逐渐蜕变的过程。早前我对于摄影就是发现美、追逐美这一说法深信不疑,后来我才明白,用摄影记录时代,追逐真相,远远比追逐美更重要,更令人着迷。
无处安放
共享单车的出现无疑是一件美好的事物,一开始我就像所有人一样为之欢欣鼓舞,但慢慢地我发现共享单车越来越多,横七竖八地堆满我们的小区门口、地铁站口,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了。
这是深圳的一处小蓝单车的临时堆放点,也是我拍摄的第一个共享单车坟场。
▲ 深圳龙岗
现场拍摄给人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当即我就萌发了要把其它城市这样的单车坟场给找到拍到的想法,这也得到了罗大卫、李政德等很多老师的支持。
从一开始的放任不管,到后来车多为患时,我们的政府才不得不亲自出面,把市面上超量投放的共享单车予以收缴清理。这是在深圳福田,一名城管正骑着共享单车巡逻在单车坟场。
▲ 深圳福田
类似这样的单车坟场在中国各大城市纷纷出现,它们每个体量都非常庞大,而且又隐蔽难寻,数百亿真金白银打造的共享单车被弃之如敝履,成了城市垃圾。
▲ 上海静安
从2017年底,我用了两年多时间跑了中国20多个城市,寻找拍摄到60多处这样的单车坟场。
很多人很好奇我是怎么找到这些单车坟场的,说实话一开始我也非常纠结痛苦,因为我向政府城管部门,向共享单车的运营商寻求帮助,都被拒绝了。
▲ 西安西咸
好在万能的互联网帮了我,那些搬运单车的工人,路过的市民,他们随手拍摄并发到网上的视频,还有当地媒体的一些零星报道,都成了我寻找单车坟场的蛛丝马迹,所以我大量的工作就是从网上那些海量的信息碎片中,去拼凑有用的信息,然后马不停蹄地扑过去。
当然很多时候都会扑一场空,白跑一趟,但是只要够勤快,这些单车坟场总能被我找到,有很多城市我都是跑了四五趟。
▲ 广州天河
2018年7月互联网发表了这组作品,立刻引发了媒体的疯狂传播,成千上万的网民留言发表自己的看法。
上海浦东的这处单车坟场,是不是很像一个五彩缤纷的花田?缤纷的颜色其实是不同品牌的共享单车。
▲ 上海浦东
这个场景就让我联想起荷兰的郁金香事件,在我看来中国的共享单车坟场现象和荷兰的郁金香事件一样,都会成为经典的教科书案例。
这是我拍的规模最大的一处单车坟场,在厦门同安,有20多万辆不同品牌的共享单车堆积在这里,宛如小山。我第二次到这里去拍摄,还被现场的城管报警,扣留了几个小时。
▲ 厦门同安
天津王庆坨号称是“中国自行车产业第一镇”“共享单车小镇”,我在这里的一处田野里到处转,找到了一处很简陋的单车拆解流水线。这是因为单车运营商拖欠厂家货款,厂家不得不把他们生产的单车从单车坟场拉回来拆解变卖零件,以减少损失。
▲ 天津王庆坨
这些共享单车就出生在这里,出生时它们光鲜亮丽,不同颜色,非常好看。它们意气风发地奔赴各个城市,奔向我们都以为的美好未来,然而仅仅过了一两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它们就又回到这里,面临着被拆解拿去抵债的命运,它们的生命就在这里完成了一个轮回。
在现场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在刺耳的电动工具声中,工人们用播放器在大声地播放着流行歌曲,来来回回播地那首歌曲就叫《凉凉》。
这是在东莞松湖一个单车坟场里,上面疯长的野草几乎把单车方阵都覆盖住了,说明这个单车坟场肯定是存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这也和共享单车“绿色出行”的理念形成了强烈反讽。
▲ 东莞松湖
这个远看起来很像是白桦林的场景,其实是武汉摩拜单车的一个减量停放点。
▲ 武汉蔡甸
这是在合肥的一个废弃的学校里,共享单车堆满了操场。
▲ 合肥庐阳
这是在东莞的一处断头路上,农民在中间预留的绿化带上种起了蔬菜。
▲ 东莞万江
ofo这一款单车上的标语,它其实反映了那时候大家普遍的一种心态。
▲石家庄栾城
合肥蜀山这座单车坟场,经历了一次可怕的起火爆炸。火灾后第二天我赶到现场拍下了灾后的场景,中间有一个明显的颜色变化是过火线,在过火线旁“厉害了我的国”这个符号照样存在。
▲ 合肥蜀山
随着资本潮水般的退去,我所拍摄的单车坟场基本都消失了,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但无论如何,这些魔幻的图示的的确确曾在中国大地上出现过,我们不应该忘记。
▲ 武汉洪山
对于共享单车坟场产生的原因,一开始我也非常震惊和不解。两年多拍摄下来,接触了大量业内外人士,我才慢慢地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从表面上看,是政府监管不力,国民素质有待提高,是缺少约束的资本疯狂逐利所营造的一个社会奇观。
但从深层次来说,是在中国近20年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我们的心态普遍变得浮躁起来,盲目乐观,自我膨胀,是社会整体层面出现了失调。共享单车坟场现象也给了我们一个惨痛的教训,就是如何合理利用地球上有限的资源实现可持续的发展,这将是我们人类共同面对的问题。
▲ 深圳罗湖
摩拜单车的创始人胡玮炜无疑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她退出摩拜单车后收藏了其中一些作品,并把它们分赠给了摩拜单车的天使投资人。我不清楚胡玮炜是否在用这种方式,向那些资本大佬隐晦地表达她的某种态度。
对我来说,我希望这些资本大佬真能把这些照片挂在他们的会议室里,时不时看一眼,看看这些由他们一手打造的魔幻景观,或许这样他们在以后投资决策时会理性一点吧。
继共享单车坟场之后,我又拍摄了共享汽车坟场——《无处安放Ⅱ》。共享汽车行业所造成的资源浪费同样触目惊心,它背后的资本运作逻辑和共享单车如出一辙,好在我们的政府吸取了共享单车的教训,很快进行了干预,没有让共享汽车坟场现象在全国蔓延开来。
这虽然让我的《无处安放Ⅱ》没有取得像《无处安放》那么大的影响力,但结果显然是令人开心的。
《无处安放》系列作品的创作让我切身感受到,影像早已超越文字,成为我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来源,这给了我们从事影像工作的摄影师无限的机遇和可能。
只要我们直面社会,把相机镜头作为关照社会的另一只眼睛,那么是有可能做出有价值的作品,用影像发出声音,为社会进步出一份力的。
1000个中国家庭疫期宅家日常
今年年初,新冠瘟疫来袭,我们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在居家隔离期间,我就萌发了利用互联网征集1000个中国家庭疫期宅家日常照片的想法,想看一看在这个特殊历史时期我们普通人的生存状态。
所有被禁锢在不同平行空间的人们,其实都是我们每个人个体的一种映照。这种想法得到了风面新媒体的积极响应,自2月3日上线后,短短一周时间就有2万多人参与了投稿。
这是征集作品里面的几张,有人在家锻炼。
有人在家唱戏。
有人在家搭起了帐篷当在野外露营。
李政德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孩子降生。
张晓武还在努力寻找着光明。
征集得到的成千上万张照片,它们构成这个宏大历史事件的细节。我用了其中的3500张照片,完成了这幅“呐喊·庚子大疫”的拼贴画。
1893年,爱德华·蒙克创作《呐喊》这幅作品时,也是在一个瘟病流行期,127年后的今天,我们人类面对着新冠瘟疫同样是惊恐地尖叫。
中国“白宫”
这是我最近完成的一个系列作品《中国“白宫”》,是从去年7月份中美经济摩擦变得比较严峻的时候开始拍摄的。中间因为新冠疫情影响中断了几个月,在疫情缓和后我马上又恢复了拍摄。
这一年多来我拍摄了中国各地一百多座“白宫”式建筑,其实叫“白宫”并不准确,它应该是美国国会大厦的中国翻版。
只是中国普通民众分辨不出白宫和国会山的区别,就把这类建筑都叫做“白宫”。这个命名就很有意思,非常耐人寻味,它说明了我们对于美国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认知。
这是中国各地的“白宫”式政府大楼,其中有一些还伴生着腐败案件。
这是“白宫”式法院大楼,它们在中国“白宫”式建筑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这些是大学校园里面的“白宫”式建筑。
这些是企业办公楼、酒店、景区等“白宫”式商业建筑,最上面的是华为“白宫”。
这是“白宫”式私人住宅中的一座,它的主人是海南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没有请专业的设计师设计图纸,仅参考一张美国国会大厦的照片,就自己琢磨建起了这栋房子。
如果在我拍摄的这一百多座“白宫”式建筑中搞一个比赛的话,这个建筑至少要得优秀奖。这也让这个农民成为了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而他的网名就叫“白宫农民”。
他也是唯一接受我采访的“白宫”主人。
还有更奇葩的,这是一座“白宫”式的公共厕所,非常奢华,它是在安徽一个酒厂的厂区里面。
这是成都市人民检察院大楼及穹顶上的法律女神像。
这是浙江某企业办公楼及穹顶上的公司创始人雕像,这些雕像都代替了美国国会大厦上的自由女神像。
这是在石家庄的一个文创园里,由中国祈年殿和美国白宫无缝对接的复合建筑。
说到这里要说一下我为什么要拍摄这个题材,并且还有这么强烈的时间紧迫感,是因为我对中美关系的深深关切,我所拍摄的这些“白宫”,全部都是中国改革开放40年内建起来的。
白宫它作为美国文化和价值观的一个代表性符号,随着中国国门的打开,和麦当劳、好莱坞大片等一起渗透进我们的生活,它的存在不是简单用“山寨”两个字就能解释的。
除了建筑美学上的喜欢,还包括对权力的崇拜,文化的向往,甚至政治上的亲近和包容等等深层次的、复杂的原因。
在新冠瘟疫肆虐全球后,中美关系由经济摩擦升级为全面对抗的今天,我们再来回看这些景观,五味杂陈,令人唏嘘。
每一个时代都有典型的时代影像,李晓斌老师早期的“上访者”,解海龙老师的“大眼睛”等,无疑是那个时代鲜明的影像记忆。
好消息:2020全国素质教育新课堂教研成果评选快结束了,主要有论文、课件、微课教案评选等。同时开展第十三届“正心杯”全国校园科幻写作绘画大赛。主办单位:《科学导报·今日文教》编辑部、中国中小学教育艺术教与学研究中心、《作家报社》、北京正念正心国学文化研究院、中华文教网等。咨询电话;010-89456159 微信:15011204522 QQ:1062421792 。
▲ “上访者” 李晓斌摄(左)“大眼睛”解海龙摄(右)
那么我们这个时代的影像是什么?我想应该是和这个时代密切关联并和这个时代交互作用形成强烈对撞的影像。
在当下这个时代,我们原本以为我们已融入了世界并准备引领这个世界,殊不知我们正和这个世界渐行渐远。作为个体,我们面对历史大势可能无能为力,但是用影像真实地记录时代,将是我们这个时代摄影师们的幸运和使命。
谢谢。
原题:这一年多我拍摄了100多个中国“白宫”,他是唯一接受我采访的“白宫”主人
吴国勇,摄影师。
责任编辑:红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