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莹 郭红松绘
西安碑林博物馆
碑林亭
我上学的时候就曾到过西安碑林,穿行在碑石间,呼吸着久远的风烟便以为自己受到洗礼,从此也文化起来了。这都是因了这座石质图书馆,汇集了远古的流变,谁若想添些笔下功力就必须匍匐碑下,才能体会到文字源远的魅力。
然而,当我又一次踏进碑林大院,我惊诧地意识到,这里不仅仅是书法家的宝地,那一通通石碑还承载着凝固的记忆,中华民族何以浩浩荡荡,秘密可能都在这些石碑里了。
播撒传统
走过窄窄的泮水池,穿过一道古朴的牌坊,我远远看见了那座标志性的碑亭,上有林则徐被发配新疆路经西安写下的“碑林”二字,如今已深深镌刻到世人脑海了。
这通巨大的方碑是由4块高约3米的青石合围而成的,碑顶是灵芝云纹簇拥的双层花冠,碑底有三层石台,所以也称之为石台孝经。当年唐玄宗为教育官吏遵行孝道,选石勒碑,讲经释疑,还是下了番功夫的。这通碑最初竖立在汇集了学界泰斗的国子监,到了宋元祐二年又迁到文庙的正中位置。从此这方碑刻便驻立于此,目睹了1600多年的风风雨雨,不动声色地播撒着温润的传统。
碑文用隶书撰写,唐玄宗还在文后题曰:“孝者,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故亲自刻注,垂范将来。”那字迹,风华雍容。唐玄宗还对孝经作了注释,用小隶刻在正句之后。想那皇上对自己的书法和注释是格外自信的,曾把孝经拓片发到每个家庭,期望人人存怀孝心,家家洋溢孝道,齐家才能治国。
碑面上刻有整齐的方格,当初皇帝是直接用朱砂一笔一画写到碑上的,而不是在桌上写好一字一字摹刻上去的。我想这方巍峨的方碑,不论平放地面,还是高高竖起,洋洋洒洒五千余字,体现了大唐的气魄。
尊崇孝悌,也是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缘由,人们对孝道的尊崇始终不减,所以历朝历代都把孝经碑视为国宝而加以推崇。也许就是上天的佑护,20世纪50年代碑林曾发生大火,把文庙大成殿焚为灰烬,但仅仅几步之遥的孝经亭却毫发无损,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了。
展现睿智
我小心绕过石台,迎面是一间横在园区的廊房,明清风格的挑檐和窗扉涂着朱红,护佑着令人牵挂的一组珍藏。这里的碑石与我记忆中的碑刻完全不同,不是一块块立于地上,而是一块块森森然连成了长廊。碑林人告诉我,这就是元祐年间与孝经碑一同迁来的开成石经。
这开成石经好生了得,绝对算得上国宝中的国宝了,不仅仅因为这114块石碑距今已有1600多年,而是镌刻的内容乃是中华文脉的核心篇章,十二经,一百六十卷,六十五万字,几乎收入了全部的经典著述。
碑林人说,开成石经的意义怎样估量都不为过。
厚重的开成石经历经多次战乱劫难,几经躲避才得以完整保留,不能不说是个令人欣慰的奇迹。唯有的遗憾是明代嘉靖年间的关中大地震,一下震裂了44块石碑,尽管后来一一修弥,却依然让人摇头怜惜。我走近看到,明朝人对那石经格外珍惜,用细石米浆将碎碑进行了黏结,还对缺损的字迹依据拓片另刻小碑补缀。那些补缺之碑孤立看去,谁也不知什么意思,只有对应原碑才能知晓本来的文义。
我与碑林人细聊发现,国人对开成石经的崇敬是深入骨髓的。历史上多个时刻碑林曾经沦为兵营,在兵戈铁马面前所有遗存都可能成为粉齑,但在这处大院里,长戈铁矛与碑石同立,士兵们常常抱着刀枪在石碑间席地而卧,当集合的号角一响,翻身跃起便会向外冲去,枪头却从没碰破一字,所有碑面也不见一处刀枪磕碰的痕迹,这不能不说老祖宗留下的这些宝贝,在沙场征伐的将士眼里依然不可亵渎。这恰恰是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睿智。
记录历史
穿过石经屋便进入了又一个碑廊,这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名碑堂,看到那些如雷贯耳的书法大师的碑刻,读字如遇仙人,读文如沐春风,好像那大师穿袍戴冠长髯飘逸在讲述文字的奥妙,任何读书人不能不对这些碑碣顶礼膜拜。
我从名碑屋出来便去了存放石刻的展室,其中,昭陵六骏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我知道,这六骏石刻本来立在昭陵前的祭厅里,从上世纪初遗留的一张照片上,还可以透过破败的大门看到战马在凄风中嘶鸣。
传说六骏石刻是唐太宗授意大画家阎立本所绘,又由阎立生所刻,肌理健硕,忠诚威武,把战马的形与神镌刻得栩栩如生,洋溢着满满的盛唐风华。唐太宗还亲写赞诗,由书法家欧阳询丹书于上,可谓名画、名刻、名碑、名书于一身,只可惜那丹书早已被风雨剥蚀了。但我站在马前,依然能听到战马嘶鸣的昂扬,看到天马奔驰的潇洒,听到箭簇如雨的呼啸。有记载说,当年毕加索见到六骏石刻图册直呼:形象艺术的滥觞应该源自这里的。
我从碑林出来看到熙熙攘攘拥在门口的游客,自然为古城存有碑林而骄傲了,以前多是学子进院观摩,现在大量游客纷至沓来。
现在的展品只是院藏的1/3,大量的碑刻还躺在仓房里。千百年来这些移来的展碑时有修缮,但当年立碑和倒扶补缀只是用碎石渣支稳,三合土填充,中间多是空的,稍有灾难袭来碑林人就紧张得坐卧不安。我想,的确应该赶快扩展碑林的展区了,为它们开辟一个安全的居所,这些历经颠沛的千年遗存绝不能在我们手上再生遗憾了。
(阿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第五届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集《大秦之道》《饺子啊饺子》,获曹禺戏剧文学奖。) (编辑:红研)